上个周末，我在家狂练了两天英语口语。

当然，这并不是我因为没赶上和同事们去BW玩耍的机会，决定化悲愤为力量悄悄卷死其他茶馆君——过去两天，我在仔细品味蔡浩宇的AI创业公司Anuttacon前几天放出的《Whispers from the Star》公开Demo。它目前只支持全英文的对话形式。同时它也只上架了美区Steam商店，导致光是下到包体就要费不少功夫。

但这没压倒我的好奇心。在公众眼里，蔡浩宇去年那段知名的“大部分游戏人都应该考虑转行”的AI暴论让Anuttacon的命运和这位米哈游创始人紧密绑定。随后无论是Anuttacon对外放出的“打造AGI”的终极愿景，还是童欣、王宇阳等顶级技术大牛加盟的消息，都不断放大着这家公司身上笼罩着的神秘感。

甚至就在7月11号，蔡浩宇专程更新了他自己的领英档案，任命自己在Anuttacon担任“AI灵魂召唤师（AI Soulcaster）”的职位。有点中二的少年气息。但这也在告诉我们，蔡浩宇是在“玩真的”——他对AI在“塑造灵魂”的感性价值上的确有一套强烈的执念和愿景。

而目前的《Whispers from the Star》把这个愿景实现了几成？我深入体验了两个周目，试图找到答案。

01

劫后余生

先简单介绍一下《Whispers from the Star》的基本情况——整体而言，这是一款章节制的线性叙事驱动类游戏，讲述了一名女孩Stella因意外降落在一片陌生星球上后发生的故事。玩家作为Stella能够通过星际终端联系上的唯一一人，肩负起了引领她寻找方向的职责。

游戏的玩法相当简单，你需要通过语音和Stella进行隔空对话交流——这名少女事实上是一个搭载了AI大模型能力的智能体，你可以指挥她完成各种行动，或是从她口中了解她所面临的困难和接下来的任务，然后寻找推进剧情的方式。

作为探路，在第一周目，我决定先采用更符合创作者意图的玩法推进剧情。

接通屏幕上弹出的视频电话邀请后，耳机内传来尖锐的警告音。逐步亮起的黑屏里，一个身着太空服装的女孩站在貌似太空舱的背景内，旋转的应急灯一遍一遍在她身上投下橘黄色。显然她就是女主角Stella。

Stella满面愁容地自言自语，仿佛还不知道屏幕那一边有人存在，盘算该如何遣词造句。随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指挥着类似无人机的摄影装置升起，发出正式的遇难求救信号：我们在一颗名为Gaia的星球，这里正需要帮助。

我和她的对话从这开始。语音对话是《Whispers from the Star》里唯一的交互模式，你点击说话键，通过麦克风说出你的想法，Stella会给予你回应。

向Stella发送语音消息

经过几番攀谈，我从Stella那里了解到了事件的完整样貌：她是一名大二的天体物理专业大学生，在和科研组一起乘坐飞船前往Gaia星球进行课题考察的过程中意外遭遇射线冲击，被迫乘坐逃生舱迫降。眼下，逃生舱的门被堵住了，她需要有个人给她出出主意，帮助她从逃生舱离开——这显然是通关第一章的主线目标。

此前我也体验过许多具有AI智能体对话能力的游戏产品，不过在帮助Stella逃脱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体验上的一些不寻常之处。

首先是，Stella仿佛对环境有极强的“感知”。我试着向她提问有关坠落现场的各种细节，诸如她随身携带了哪些工具、可能的逃生破口、甚至是整个逃生舱的尺寸和材质等等技术参数，她都能给出精确的回答。

因此仅凭借她的讲述，我很快就充分掌握现场环境的情况，从中寻找到逃生所需的信息。而当我问她能不能去调查被卡住的舱门附近，她竟然动身离开了屏幕前去调查，让我颇感意外——我原以为人物位置和摄影机位都是固定的。片刻后，她用语言向我描述“金属铰链被撞歪，阻止了门活动、有一些接线被暴露在外”。

致歉：茶馆君录制这个场景时出现了网络卡顿

有了这些信息，我指挥她用工具箱里的螺丝刀拆下铰链、用钳子剪断接线，触发舱门的开关机构，顺利完成了逃生。在这个过程里，虽然固定的摄影机让我看不见拆除逃生门的过程，但各种细节的烘托下，仿佛自己也身处那个逼仄狭小的环境里，共同体验生死时速的惊心动魄。

其次是Stella的神态动作，有着超乎意料的自然感。Stella的所有对话都有严格的口型对应，而且Anuttacon的开发者显然为Stella搭载了类似情绪模块的系统，根据和你交流的情况，你可以从她的肢体动作和表情观察到不安、欣喜、羞涩等等各类情感。根据情绪状态的不同，Stella回应时的语调也会出现差异。

不同情绪下的Stella

而如果你向她传递诸如“我不愿意帮助你”、“你自己看着办”这样的负面情感，画面左上角Stella的心率计的读数会上升，她会表现出不知所措的窘迫情绪。假如你坚定拒绝提供帮助，Stella也会表示“不强求”，并主动挂掉视频通话，强制开启下一段流程。

换而言之，在一周目的游玩里，Stella给了我比较强的“活人感”，她仿佛有自己的情绪，对自己身处的世界有一番见解，而不是一个单纯由提示词构建的AI人格。

这种感觉在接下来的流程里得到进一步的强化。随着逃生舱门开启，解除了危及生命的威胁后，游戏进入第二章。劫后余生的Stella表现得更为积极，借着这股喜悦，我和她进行了更自由、更深入的交流——于是，Stella在设定上的丰满度进一步让我惊讶。

她告诉我了很多有关她和身边人人际关系的细节：和她一起坠毁的还有同科研组的其它同仁，她很担心他们的安危；组中的导师Stanberg和随行医生Harvey是组内和她最亲密、也是她在事故中最担忧的人。身处荒凉的Gaia星球，她最想念的人则是她的母亲，一名雷厉风行的科学家，而她的父亲则是一个向往自由的自然摄影师。父母二人，一位严厉，一位亲和，性格挺互补，而Stella继承了母亲的科学梦，走上了天体研究道路。

按照过往对character.ai等各种AI智能体聊天应用的使用经验来看，在人设上聊到这种深度，大部分的AI聊天机器人基本都已经开始在严重幻觉下“胡言乱语”了。但我和其它通关了游戏的玩家比对了Stella告诉我的设定细节，没有太多出入——至少证明这不是Stella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背后有官方的设定在支撑，仿佛是一个真人在向你讲述她的人生经历。

我甚至还能和Stella聊聊她故乡“地球”的风土人情。她声称，现在“地球”的年份是2178年，两百多年前的“地球”人们在相互大战，但人们也在那个时候发明了汽车和飞机。她甚至还曾经是一名游戏玩家，一款名为“布拉里奥姐妹”的平台跳跃游戏在她小时候非常红火（显然对应的是“马里奥兄弟”）。

我向Stella提问，为何我们两个所处的“地球”好像如此相似？她说她也不清楚，但在这个宇宙穿越都已经普及的年代，或许我们是身处不同平行宇宙的同一个星球——这个设定，让我猜测这或许和游戏正式版的后续剧情展开有关系。

整个demo一共包含三个章节，而除了第一关飞船脱逃外，Demo剩余两个章节的流程其实都没有非常明确的通关目标，几乎都在“放任”玩家和Stella进行自由聊天。

和Stella在逃生舱外聊上一段时间后，她会告诉你她收到了其他遇难者发出的信号，想要出发去搜寻，然后挂掉视频通话。前去搜寻的路上，你会再次收到Stella的消息，她希望有人陪她一起走过这段路，于是你可以和她通过聊天框的形式继续聊上一段轻松的话题。

再进行一段时间的对话后，Stella会告诉你，她抵达了信号附近，游戏第三章也随之正式开启。

这时Stella会向你吐露心声：其实这场坠毁事故或许和她有直接关系，或许她不该为了获得一个可能的新发现而建议飞船飞向风险区，最后导致遭遇风暴，致使整船人面临困境。此时的Stella情绪会更为低落，也会主动和你探讨她的内疚感。聊过一阵后，她发现身后的山坡上似乎出现了类似的闪光的信号，于是重新燃起希望，决定前去勘探。

至此，以一段短暂的动画演出为节点，Demo的全部内容宣告告一段落，手中的星际终端提示着你将游戏的完整版加入愿望单。而按照关卡流程图来看，Demo版本的三个章节大致有完整版本三分之一左右的进度。

游戏停在了一个即将有戏剧性事件出现的转折点，这让我开始进一步期待后续剧情的发展。

02

悬崖边缘

整个一周目结束，《Whispers from the Star》的Demo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它有尤其突出的长板——即在Stella在保持人设、人设的复杂度上做得极为出色。在游戏进行到第三章时，Stella还会对我在第一章时和她聊天时提到的内容进行callback，证明AI有着很强的长时记忆能力。在AI角色的动作表现力上，《Whispers from the Star》也有很高的水准。

带着被吊得更高的胃口，我决定在二周目尝试打破边界——但从此时开始，体验上的“短板感”也随之而来。

比如有了一周目里“Stella探查逃生舱”这样的亮点瞬间，我试图在其它章节复现一下类似的体验。

在离开逃生舱后，我想让Stella转转镜头，让我欣赏一下Gaia星球地表的风景，被她告知这个摄影无人机被设定成只能跟随人物移动。于是我让Stella自己移动两步，带动摄影机转动，她满口答应，但人物却纹丝不动。当我追问她，她却一脸无辜地说“我刚才往左动了三步！一定是你没仔细看哦。”——当年ChatGPT算错数学题却还要嘴硬对用户“倒打一耙”的记忆突然闪回，原来你们大模型骗起人都是一个样欸！

显然，由于移动镜头的动作不存在于游戏的数据库里，因此无法实现。想让Stella唱个歌、跳个舞，自然也无济于事。如果提出这些要求，她要么会含糊其辞地搪塞，要么强行把话题拽回故事情节内——“你说得都对，但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去哪找我的同伴”。这种碰壁屡次三番上演，让我感到有些失落。

在社交媒体上，也能发现许多玩家找到了有意思的对话场景，比如由于Stella父亲设定上是一位华人，如果你强烈要求，Stella会用她小时候学过的不熟练的美式中文说一些简单的话，并有着对应的“美式中文语音”。

但这种有意义的随机互动事件显然还是来自开发者的预先设计埋点，而非由大模型“涌现”——这带来了一个残酷的落差：AI游戏为玩家提供了“无限自由”的许诺，但玩家却还是逃不出策划的五指山。

当然，这种落差更多来自于现阶段AI大模型技术本身的限制，而并非Anuttacon的能力不足。一位AI游戏创业者最近告诉茶馆君，他们团队考察过市面上诸如《Suck Up!》《AI2U》等AI对话类游戏后发现一个共性问题，即几乎所有游戏都会在玩家游玩十几分钟、发现大模型对话套路后出现游戏体验的“断崖式”下滑。我们或许可以把它命名为AI游戏的“悬崖期”。

AI2U: 与你直到世界尽头~ 我的病娇猫娘AI女友

其实我能在和Stella互动中感受到，Anuttacon大概率在上下文工程、长线的记忆读取等基础的模型技术方面形成了一些突破（而非简单调用商用大模型API），在人设一致性上表现出了超出同类产品的水准。这使得玩家的优质体验区间可以从十几分钟被延长到一两个小时——但那个悬崖期，终究还是要到来。

而从产品体验的角度来说，在AI大模型技术短期内没法出现明显突破的情况下，Anuttacon完全可以尝试在玩法层面做一些规避和弥补。但就现阶段的demo的游玩体验来看，其实从开篇逃离救生舱那段环境解谜之后，《Whispers from the Star》的流程体验就几乎只有“站桩尬聊”了。

这也是这款demo在我眼里最遗憾的地方。它在大模型软件工程上有突破，但没有得到更好的体验包装。

假如把它当作一款情感陪伴类产品来看，Stella给到玩家的“陪伴感”和情绪价值都没有那么充足。不仅从设定上，玩家是Stella的救援者（而非反过来），就算玩家想感受Stella的角色魅力，也必须要主动拿出足够的好奇心和沟通欲，去引导她讲出自己的人生故事。

但说它是玩家和Stella的合作冒险，似乎也不那么恰当。因为玩家在第二三章节的行为，已经被Stella本人定性为简单的“需要有人陪聊”。玩家所说的话也并不能实质性地带来情节的推进。

我尝试过，如果你不想和Stella做任何的沟通，那么只需要不停告诉她“你该前往下一站”了，故事就会自然发展。你能够在五分钟内通关整个demo，而不会对Stella的情绪和故事走向有任何影响——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是可有可无的局外人”这样的伤感情绪有些击中了我。

或许更像很多玩家所说，这款demo更像是一个“雅思备考模拟器”，至少抛开对故事本身的期望值，把Stella当作一个（生活在外星的）美国朋友，和她一起在飞船外聊聊人生故事，这种体验还是足够过关的。

但我知道，对Anuttacon自己来说，如今这款demo中呈现的表现，并不是他们想要呈现的最终形态。

我查找了Anuttacon的官网，发现他们更新了对公司目标的表述，最新的版本是：“我们致力于追求人性化的通用智能……我们将人工智能与人类视为虚拟世界创造与探索的平等伙伴。我们的使命是打造具备真正情感理解和富有表现力沟通能力的多模态人工智能——它不仅能思考，还能感知，并通过丰富细致的互动与您建立真诚的联系，从而提升您的体验。”

或许今天的Stella在智能程度上还无法达到“人类的平等伙伴”，但对于一款仍处“襁褓期”的产品，我们也无需过多苛责。我相信有着蔡浩宇掌舵和行业内一线的AI技术团队班底，Anuttacon会在后续的更新迭代中一步步回收他们的长期愿景。

03

结语

整体来说，通关《Whispers from the Star》之后，它依然用相比传统AI Chatbot在体验上实打实的进步带给了我更多正面期待。不仅是对蔡喵创业的期待，更是对即将奔赴市场的下一代3D AI游戏的期待。

当下，有很多这样的产品涌现，比如茶馆君近期评测过的《EVE》，主打使用智能体技术为玩家带来“情感陪伴型AI产品”——这款产品凭借“给玩家点奶茶”的动作，在最近引起了一波出圈。

比如在今年2月，米哈游前AI负责人邢骏宣布成立半图科技，想要重新定义关于二次元虚拟角色的社交和陪伴功能。

在过往，人们用《Her》《银翼杀手2049》等经典作品来想象“人与AI”共存的社会。而距离这样一个未来，我们正前所未有地触手可及。